就是因为父皇,娘亲才郁郁寡欢。深宫的女人多可怜多寂寞,林元雪想让父皇也体会到痛心,于是思来想去,想烧了他心爱的这棵树。
太子妃蹲下身子来,将他拥入怀中,绛红衣袂落下来,她沉默片刻,用很温柔的声音道:“莫要恼了。”
她伸手摸了摸林元雪的头:“这棵树年年花开花落,元雪也很喜欢不是吗?”
“来年的时候,它依旧会在春风中摇曳枝桠,这么美的树,元雪怎能忍心?”她的爱是最好的治愈剂,林元雪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愤怒,他也的确爱这棵迎春,开在宫中的花都在规矩之中,唯它尽显浪漫与自由。
林元雪犹豫片刻,缓缓环住娘亲的脖颈,他焉焉地将小脑袋搭在她肩头,用童稚的声音道:“元雪不恼了。”
那女子牵着林元雪的手离开时,目光落在树身,带着几分歉意:“抱歉。”
小小愣了一下,太子妃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
林春花当然不止林元雪一个孩子,但身为帝王,他并不沉溺于情爱与温柔乡。他子嗣不多,只三个皇子与一位公主。小小依旧最喜欢林元雪,看着他从襁褓之中长成了翩翩少年。
她坐在春光里,林春花看倦了奏折,抬头看着小小。
一只蝴蝶翩然飞来,小小抬起手来,那只蝴蝶便轻盈地落在她指尖。小小整个人都笼罩在光中,她的裙摆被风荡漾起盈盈的圈,她依旧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林春花已经近三十岁了,早已脱离了少年意气。
岁岁并不明白朝堂党争,这座王朝已存在于历史长河六百年,青史留过无数帝王的身影。每座王朝都有自己的气运,气运尽,山河灭。
小小隐约能感受到这座王朝失了自己的气运,在某一天。兴盛衰落都有定律,林春花不能以一己之力而抗之。
林春花在宴会上喝了酒,酒喝多了,他有些醉了。于是脚步踉跄地去寻那棵迎春树,他一遍又一遍喊着小小。小小睡眼朦胧地醒过来,还未待发火,林春花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小小睁大了双眼,嗅到一股浓烈的酒香。
她听到林春花呢喃:“小小,我是不是做不好?”
林春花穿着一身华服,小小被他紧紧抱着,自看不清他神色。但她听出林春花很低落:“倘若是太子哥哥……他是不是一定比我做得好。”
小小很久没想起她的童养夫了,也不知他过得好否。她伸出手摸了摸林春花的发,说出了与十二年前相反的话:“我相信,你会是一位好帝王的。”
林春花的身子一僵,半晌,他嗯了一声。
翌日,林春花御驾亲征。他国来犯,国土之泱泱,岂能任人宰割。举目若无亲,便以自身为刃。天子可守国门,君王必死社稷。
小小守在宫中,看着春夏秋冬依次走过。过了两年, 朝大盛,林春花大胜而归。
小小站在林元雪身边,随众人等着林春花归来。林元雪才十一岁,却愈发稳重地不像个孩子。小小很怜爱他,却已经很少在他面上见到天真的笑容。
王朝的兴衰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林春花是黯淡云层里落下来的一抹光。
仅两年未见,林春花却在鬓边生了几缕白发。
小小站在人群中,林春花的目光从她面上停顿片刻,对她扬起微微的笑。
崇宁二十三年,盛夏七月,王朝向死而生。
他是君王,受万人敬仰。君王喜怒难猜,却仍钟情于庭院内那棵迎春树。
小小有段时间迷上了下棋,又无人与她同乐。她便在林春花得空时缠着他与自己对弈。但小小总是输,输得不乐意了,便明目张胆地拿着棋子作弊。
林春花左手拿着奏折,右手摸着黑棋子,佯装看不见。
小小最后还是输了,恼怒地站起身子:“人家不和你玩了,讨厌。”
她赤脚从地上跑去,沿着长廊,沿着青石路,沿着长长的路,终于跑到太子的殿,殿内的少年正坐在窗边看着书,小小想伸出手捏捏他的脸蛋,又觉得如此俊美的少年,此举实在不妥。于是她挽手作法,微风吹拂,一枝迎春花偷偷从窗外探了头。
太子低着头,无心于春色。
她曾逗过两个太子呢,第三个太子也在慢慢长大。
林春花在战场上受过伤,一支箭曾插进他胸膛。性命虽保住,可旧疾难痊,一到冬天便要喝药调理。
小小光闻那碗药便觉得苦涩难以下咽,看着林春花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小小很是敬佩。小小道:“你还记得有次你生病不肯喝药,我说你几句,你还将药让我尝尝,那次咱俩吃了三碟桂花糕压惊。”
林春花听她的话,努力回想了下,回想不出来,他问道:“何时?”
小小道:“就是那一年啊,那一年。”
“哦,是崇宁十年。”
小小想到了,她兴冲冲道。
林春花觉得脑袋昏沉,他算了算时日,声音加了几分感慨:“原来已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