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宋末帝将被处以车裂的前一天。
祁寒又一次来到了阴暗潮湿的牢狱里。
这一回她轻车熟路,直奔赵禀所在的牢房。而祁念笑不动声色,跟在她身后,步子不徐不慢。
昏昧间,赵禀倚靠在冰冷肮脏的墙壁上,微抬着首,瘦削的面庞轮廓分明。
他双眸紧阖,身形无比单薄,面色如灰土。祁寒走近的时候,他似是感应到了一样,眼睛猛地睁开,带着几分吃惊与慌乱,紧接着便是极大的愠怒。
“谁让你来的?!”他嗓音嘶哑,像一头低声咆哮着的野兽。“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祁寒红了眼眶,却显然没有理会他的话。
她转身,冲祁念笑摊开了手,冷冰冰道:“钥匙。”
她并没有看着他,只机械般地掌心向上,示意他将钥匙给她,故而祁念笑一刹那流露出的复杂神色没有落在她眼里。
她的漠然,就仿佛是扎在他心中的利刺。
他略微敛眸,不露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钥匙递到她手心,慢条斯理。
飞快接过钥匙,她动作利落地打开了门上层层铁链,与此同时,一串滚烫的泪水也不受控地滴落在她手背。
赵禀强忍着咳嗽,面色已是一片煞白。
他忿然咬牙,瞠视着祁念笑:“你疯了!这种时候带她来做什么?!不是说好了――”
“说好了什么?”祁寒快步踏入牢房,哽咽着走到赵禀身侧,“难道,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就连你,也要推开我吗?”
祁念笑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压低了。那一瞬,他眸光跳跃,神色的变换却是极其细微。
而此时,赵禀显然愠恚到了极致。瞠目结舌间,他颇为冷淡地撇过头,回避着祁寒炽热的目光。
“我说了,不想再看到你!”
他似是对祁寒面颊上滑落的一道道泪光置若罔闻,可那残破衣襟下,沾满了泥土和干涸血迹的双拳,却愈发攥得紧了。
哪知祁寒竟流露出凄楚的苦笑。鼻尖泛红,抽吸了几下,她手指冰凉,颤抖着,缓缓攀上他的手臂。
“你佯装的样子,委实蹩脚,”她毫不退缩,直视他闪躲的眼神,“你对我,从来说不出重话,一句都不舍得,又何必故作凶狠,刻意将我推开……”
幽暗的桃花眸里,似有什么在闪烁,可眸子的主人依旧偏着头。
看上去,是那般的无动于衷。
“郎君,”祁寒的眼眶里,泪水在不停打转,哗啦啦一下全溢了出来,“我与你,至死靡它……又怎会轻易离散呢?”
你便是我毕生心之所属,我至死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至死也不愿与你离散。
赵禀闭了闭眼,心痛得像有锥子刺入。
终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所有伪装出的冷漠,顷刻间崩塌,所剩无几。
“寒寒……你既知我心思,又何必拆穿。”他罕见地变得不知所措,望着泪流满面却依旧逞强着微笑的她,自己竟也不由得泫然落泪。“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他说,寒寒,你不需要一个废物郎君。
而我,不想拖累你。
她没说话,只颤抖着握住他粗糙的掌心,引着他沾满血污和灰土的手掌,向自己小腹探去。
“至少……得让我的孩子,见一见他的父亲罢……”她强忍着盈眶的泪水,笑得温柔。
赵禀狠狠一怔,呼吸仿佛凝固在了那一刻。
“孩子很乖,”祁寒破颜一笑,一颗泪珠滚落。“很乖,都不怎么闹我……我也就一直没察觉……”
他指尖战栗,小心翼翼,将温热的掌心覆盖上她微腴的小腹。干裂的唇颤了颤,原本灰暗的眼底,渐渐有什么光亮升起。下一瞬,他凝眸,同她一起潸然泪下。
“哭什么,是该高兴的事呢……”她佯装不满地撇撇嘴,自己竟也是鼻尖酸涩难忍,一时间止不住地落泪。
“你瘦了好多,”赵禀凝视着她的眸子,哽咽道,“该是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今后可不许再这样,好么?”
祁寒红着眼眶点头,仿若如鲠在喉。他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拇指轻柔地拭去眼下泪痕。
“我这次来,便不走了。”她目光坚定。“我得一直在你身边,任何时刻,任何境遇。”
赵禀眉头微微一凛。
余光瞥见祁念笑冷沉的脸,以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下大抵有了了然。
“郎君,我现下不是一个人了,自不会去寻死觅活。这最后的日子,我只想陪你走完……”
她紧紧掐了一把他的虎口,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你的娘子绝顶聪明,做不出什么傻事。”
“好,”赵禀粲然一笑,抬起宽厚的掌,轻抚她长发,“寒寒说什么,我都应。只怕要委屈你,同我一起,待在这牢笼里了……”
她于是破涕为笑。
“我们……可是系了月下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