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学的时间本来定在巳时初刻,连甚受巴东王倚重的谋士,王府舍人孔长瑜都来了,可就是不见巴东王的身影。
刚开始时众人还能安静等待,可等到后来议论抱怨声渐起,孔长瑜也很焦急,一连派了几波人去找,足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孔长瑜听到轰鸣如地震一般的马蹄声,这才放下心来。
一支二十几人的马队赫然冲进道场,掀起阵阵尘土!
众儒生狼狈躲避,接连摔倒了三四人。
一个背负大黄弓的锦袍青年一马当先,直接跃上道场中间的大石坪高台!
马上青年体格雄壮,面庞棱角分明,浓眉上扬,阳刚英武之气溢出,在一众儒生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双眸精光闪闪地扫了人群一眼,随口说道:“都来了?那就开始吧。”
台下学士,尽皆变色。
此人便是皇四子,巴东王,使持节,都督荆、湘、雍、梁、宁、南北秦七州军事,兼镇军将军,荆州刺史——萧子响!
不说他迟到了这么久,连一句交待的话都没有,单说他这个出场方式,实在是骇人耳目。
如此场合,身为镇守亲王,当依礼用车驾乘舆,哪有挎弓跃马的道理?这是论学还是讲武?
不少儒生见此都暗暗摇头。
巴东王完全不理会众人目光,翻身下马,昂然落座。座是鎏金镂雕榻,背后一面虎画屏风。
骑卫长王冲天,捧弓立于其侧。
王扬愕然发现,这位为巴东王捧弓的武士,正是那日在市场上纵马闹事之人!
王府舍人孔长瑜上台,开始宣读巴东王“教”文:
“云润风翱,草露之滋方渥;星华月动,山灵之雨久濯。
倾倾兰茝,必待阴泽而后芳;灼灼鹓凤,岂无醴泉而止渴。
秀出牛斗,景福遍被华林;灵效江汉,风雅浸臻庠序。
日轮将起,时变观乎天文;兆基振业,兴废系于学运!
夫我荆州之学,肇迹于......”
所谓“教”,是当时的一种文体,天子发文曰“诏”,王侯发文曰“教”。
所以这篇冗长的教文名义上属于巴东王,当然没有人会认为这真的是王爷所写,其大概率出自正声情并茂朗读此文的孔长瑜之手。
让孔长瑜开场其实是很不合适的。
因为他虽然受巴东王信任,但其官位是“王府舍人”,角色相当于管家,品级低微。
南齐官制,自长史以下至于诸曹参军,皆由朝廷任命,所以叫“朝廷命官”。而像王府舍人、骑卫长这种府内事务官,则是由巴东王自行选用。
所以孔长瑜从身份属性来说,更贴近于巴东王的“私属”,而非正式官吏。
既然是私属,那有什么资格为官学之争开场?
但考虑这件事是由巴东王决定的,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孔长瑜念完教文,便让论学的双方登台。
柳惔一身碧翠绣金袍,头戴进贤冠,仪表堂堂,昂然上台,气宇甚是不凡。
王扬则内穿湖青交领绮衫,外罩一件宝蓝色连云纹罗衣,由于年未满二十,尚不能着冠,只戴一副青角巾,手拿折扇,眉疏目朗,步履从容,俨然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这身行头是他昨日以沧溟玉为抵押,在成衣店赊的账,总共花了七千八百钱。
倒不是王扬豪奢,而是今日场合特殊,绝不能让人怀疑自己琅琊王氏的身份。所以只好换掉那件“假名牌”。
即便这样,他还是尽量控制着成本,里衣用的是“绮”,而非更贵的“绫”,更没有买“锦”,而外衣则用的是会稽苎麻纺的上乘罗衣,比普通的罗织物轻薄柔软得多。
这身衣服虽然算不上多么名贵,但为高门公子所穿,绝不会有“掉价”之嫌,这样就可以了。
至于没到二十岁加冠礼,不用着冠,那更是节省了一笔开支。
其实王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多少岁了。
说来也奇怪,穿越之后对于原本身体的记忆是一点没继承,他只是凭借相貌和身体,感觉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后来刘昭帮他办挂籍,又特意问他年龄,王扬随口说“十八”,当时没想到可以省去一笔冠帽的开销,更没想到他这个随口说的年龄会在不久的将来和他的仕途之路息息相关。
“河东柳惔,表字文通,官任巴东王友、王馆学祭酒。”柳惔向王扬揖手。
王扬回揖:“琅琊王扬,字之颜,郡学学子。”
两人相对而揖,衣服一蓝一碧,在阳光的照射下交相辉映,色彩鲜明,煞是好看。
柳憕心中冷笑一声,向坐在东南角的谢星涵看去,只见谢星涵正专注地看着台上。
自王扬开口后,台下的低声议论之音,已连成一片:
“居然是琅琊王氏!”
“哪来的琅琊王?”
“王扬?王扬是谁?你听过吗?”
“刘昭为什么不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