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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鸟的脸浮现在黑暗中,她的头发像灰烬一样从两侧散落,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就嵌在这头灰发中。火光从她脖子的裂纹上渗出,看着就像将熄未熄的火山泥裂缝。她只是一脸微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戴安娜却从她两枚火红色竖瞳之中看到了百年以后破碎的世界。
这一刻,戴安娜觉得自己仿佛接近了所谓的真知,正在比时间更高的层面上注视时间的世界。她看到她们在那辆列车上穿过荒野,她看到了这家伙提议并和她合谋杀了本地领主的情景。
没错,是的,当年是幽灵鸟提的建议。从民间故事的传统来看,这家伙当年也确实干了恶魔该干的事情,至少,是让她一步走岔然后就再也没法回去了。
“虽然我们俩才认识没多久,关系也不怎么样,但今天醒来,你和我忽然就结伴同行了十多年。”幽灵鸟依旧一脸微笑,“我其实想过很多种了解你这个人的办法,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事,——另一段历史里的人生在片刻之间就变得历历在目了,甚至比自己真正的记忆还要真实,这还真是过分啊,大小姐?”
她说得没错,入睡前,她俩同处一地却仿佛素不相识,也没有任何交流,醒来时,她们却已经能在一个帐篷里若无其事地私会了。戴安娜本想回答幽灵鸟几句,自己却又迷失在了阴霾密布的回忆中。
有时候戴安娜也想过,若把这一身血脉和地位全部抛弃,她其实也愿意,——只要她能像苏西一样成为一个只是追求学术研究的巫师就行。如果这是真的,她也可以在浮空城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忘掉过去的一切。
从本质来说,她是阿芙罗希尼娅培养了许多个世代的备用身体,而且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她是预知者,她的记忆自然永不褪色,被她觉知到的场景也都会一直鲜活如初。这些天赋在她接受自己的血脉和家族的传承之后越来越明显,那些繁杂的记忆,也总是带着她沉沦在遥远的迷思中。
戴安娜知道幽灵鸟还在旁边端详她,不过从她当年雇了这人以来,她已经习惯这事了,特别是习惯了对这个喋喋不休的半恶魔视而不见。
戴安娜感到自己应该身处大沙漠深处,但踩在她脚下的的却是陪了她许多年的古代飞船舱室,眼前飘浮的是大海黏质构成的幻影——正是海之影许多年来干扰着她的心智,迫使她把安眠换成了冥想。
戴安娜也记得在那人身旁出现的海之影,当时她尚不明白那个海之影的身份,不过如今看来,她就是依据裁判官贞德的形象产生的幻影。当时她看着海之影在那小子身边解体,也看着他带来了历史中她从未认识过、在这里她却相当熟悉的北方形变者。
如今回想,虽然灰狗不一定是艾希拉,但至少也会是艾希拉的前一个世代。历史中的每个人都在现实有其人存在,正如现实中的每个人都在历史中都有其投影,唯独那小子没有,——他在现实完全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若这家伙就是彻底消亡的上升者遗留的碎片,可能会在将来某个时刻显现自己,其实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他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如果她的记忆可以渐渐褪色,那么此时此刻,当她被蜂拥而至的记忆之潮裹挟着往前漂流时,她至少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挣扎到岸边,把这一切都放在一旁,审视它们的界限。
这样一来,她就能避开这一切,不至于在忆起非现实的历史时被裹挟其中,但是她不能。就像她总是避不开莱伊斯特的记忆,却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莱伊斯特的记忆一样,她总是为了某个已然不存于世的缘由陷入迷思中。
或许即使一切都被遗忘了,她还是逃不掉。这事确凿无疑,是的,她十有七八逃不掉。有些事情遗留的痕迹是没法被抹去的,而她根据蛛丝马迹就能发现被掩盖的事实究竟在哪里不对劲。
也许那个寻找着失落的过去的提尔王朝骑士,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
无论如何,回想起那段历史里的陈年旧事,再联想到现实世界她身边的异常之处,她的情绪就很难镇定下来。她陷入对失落的过去的迷思中,无法自拔,就像琥珀里的昆虫。
那些可怜的小虫子永远都是一棵松树的俘虏,尽管松树本身早就已经消失不在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这时幽灵鸟说,“你就继续你的迷思吧,雇主大人,没想到不管在哪边你都是一个德行。”
“抱歉,记忆来得太多了,结合我以前发现的问题做了些推测。”
“真是奇妙。”幽灵鸟在黑咕隆咚的帐篷里侧过脸,凑近了盯着她,“你以前可不会道歉,这又是为什么?我很尊重你们这些巫师的怪癖,就像你也从来很尊重我的习性、允许我放开手脚做事一样,现在和那时有什么不同吗?”
“我和我看起来相似,但我们的生命经历差得很远。”
其实戴安娜想说这里的她更善良一点,但这话有点太不知羞耻了,她不好意思说。
“过去生活的环境造就了现在的性格吗?是个好说法,不过就算历史不同,你生活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