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体没有正常人的感情,怨恨警惕才是对待同类的态度。蔺峥很认同这句话。
他一直认为江玥是不正常的,情绪切换像冰冷的电子机械,前一秒还在流眼泪下一秒又竖起刺扎人,一点过渡都没有。
明明说了讨厌他了,到点又恢复成可怜样子,好像每次都是平行世界开新,她的大脑对之前和现在的感知是分开的,不懂得尴尬和不好意思,反复无常理直气壮。
而且她能“看见”情绪,所以不管是装可怜还是怨恨,都是她在衡量测试他们的容忍度之后假装出来的反应而已。他不断这么思考。
——或者就是心眼小,故意搞破坏。他看着自己休息室里被搞得乱七八糟犹如台风过境的场景,压着眉头冷漠想。
走到公共休息区,搞破坏的那个人正在和蒋雨行看申山实验室被搬运填平的现场视频,见到他,露出个乖巧的笑,然后回头继续认真看视频。
她那体型,坐蒋雨行旁边像被胁迫了的可怜虫。
但他知道,完全不是。
从那天晚上带她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五天,她每天晚上都要想方设法偷跑到他床边来,他也每天晚上都要拎着人扔出去,然后每天喜提一间乱糟糟的房间。
她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并且每天早上都对着他微笑,像在说“我偷偷把你被子扔了今天晚上你也别想睡觉”。
心智不成熟的恶作剧,蔺峥不做反应,照常处理工作。
只是翻阅资料和检查Ⅱ区的收容物时,偶尔会看一眼腕表,想着她这会儿是不是正在想办法进他房间搞破坏。
上去一看,房间果然乱糟糟一团,他在“算了”和“她什么时候能走”的想法中反复,最后发出气笑。
林珈从后面经过,忍着笑安抚他:“忍一忍,案件了结了就能送她走了。”
“送我去哪儿?”凌江玥幽灵一样出现拐角处。
林珈一顿,看了眼蔺峥,斟酌着说:“我们和特案科的人会安排你重返社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我不是正常人。我知道的,你们都这么认为。”她平静说,和平时故意作怪的样子截然不同。
能正常对话做笔录了,是件好事,但这样的她让人不太好受。
蔺峥凝视着她,也平静说:“你不想离开这里吗?出去过自由的生活,想去哪儿去哪儿,只要你的危险程度低于收容值,不会有人打扰你。”
“如果危险程度高呢?就会像地下那些装在收容箱里的生物一样被你们浸泡在标本溶液里吗?”她半边身体隐藏在墙后,轻描淡写说出被瞒着的秘密。
林珈神情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的。你们不是都说过了吗,能在天灾人祸里存活到最后的人,一定不简单。我的眼睛能看到很多东西。”
“能听到这些话,那你听觉应该也有异常,”蔺峥得出结论,“路锗之还对你做过其他实验。他的尸体是你扔进生理盐水池的?编号1.3.6三个实验体呢?逃走了?”
“他活该的,”她垂眸看着脚尖,柔顺长发披散着,姿态闲适,“路锗之的尸体运过来了吧?我看见了。没人来认领吗?”
蔺峥眼神幽深:“明天就会来人,是路锗之的女儿,叫路愉。你在等她?”
她不正面回答,自顾自伸手在墙上画着看不见的三笔笑脸,画完了说:“如果要扔掉我,那就早点扔。”
然后转身回了公共休息区,继续一遍遍看申山实验室被清空填平的视频。
屏幕的光照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明明没有眼泪,没再装可怜,甚至她或许真的没有传染情绪的能力,但蔺峥站在门口看她,却滋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仿佛早晨的雾绕在心口,比风重,又像风一样来不及分辨清楚就消散了。
当天晚上,凌江玥没再去蔺峥房间,回了给她安排的那个小房间里。
醒来没看见躺在旁边的人,房间一天也没被弄乱,休息区没人吃饭说话,基地里好像一下就安静下来。
蔺峥进出几次也没看到人,到地下查看路锗之生前留存的实验视频时,看到镜头对准的孩子恐惧得哭喊痉挛,突然走了下神。
直到傍晚,路锗之的女儿路愉被带进了特调处的审讯室,凌江玥才从那个小房间里出来。
因为路愉竟然提出要收养她。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生,要收养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凶手的女儿,想要收养受害人。
特调处的人无法理解,让凌江玥去审讯室里见了路愉。
蔺峥他们在外面看着实时监控,又看见她截然不同的一面。
开口就直捅人心——“来得这么迟,你爸都要变成一堆厨余垃圾了。”
接着打断路愉想要说话的打算,朝她伸手:“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
“别装疯卖傻,你敢向他们要求带走我,为了你的安全,肯定会带那个东西来随时防着我。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