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做了什么?”萨塞尔问她。
“我试着引导他们产生启蒙意识,试着教他们从反智的思想里走出来。我尽可能救出那些被领主捕杀、也被其它弃民厌恶的有知识的人,给他们庇护,给他们提供援助。为了改变自己,为了理解那些弃民,我日复一日走在他们社会的底层观察和记录,想方设法平息争斗……我会这么做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太幼稚了吧,当年我其实还是有理想的。”
萨塞尔现在知道戴安娜曾经做过什么了。称她为刻板印象里的傲慢贵族并不合适,至少她尝试过,并且为此付出过。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导致你丢失了理想呢?”萨塞尔问道。
“没有发生过什么。”戴安娜说,“故事里总要让你在乎的人受伤害,不过那只是故事。为了强调戏剧性和转折,编故事的人总会在需要的时候把个人悲剧拎出来,摆在舞台上,这样才能给人的心理变化做感情铺垫。
“要么就是纯洁善良的爱人被害死了,要么就是真挚热诚的友人被害死了,而且伤害他们的人总会是你曾经希望拯救的陌生人。这时候故事的主角受了打击,心态也开始转变,她必须在个人的仇恨和曾经的拯救里做两难抉择,但是,我这边确实没发生什么。”
萨塞尔总觉得这人在讽刺他,他希望戴安娜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是你逐渐失去了耐心喽?”他问道。
“说得不错,”她同意道,“当时有个对比很有意思,——我们救出来了一些有知识的人,他们在列车上接受照顾,逐渐变得像是我们自己了;然而,我们派到那边的人却逐渐被落后又蛮荒的环境同化了。最后除了我们的卡嘉莉小姐还在拉着我四处游说,其他人看着完全跟本地的弃民没区别。我意识到,我们的废话对那个愚昧落后的地方没有任何用途,结果居然是他们的社会同化了我们的人,于是,我放弃了。”
萨塞尔发现她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不止是疲惫和无奈,还有其它更复杂的东西。“你只是放弃了吗?”他带着种怀疑的语气问。
她不禁皱起眉头。“你倒是很擅长观察,小鬼。”
“我只是听着觉得不大对劲。”萨塞尔回说道,“看在我能听出来的份上,你介意多说几句吗?”
“我还没跟任何人多说过这几句。”
“也许只是因为其他人没听出来过。”萨塞尔说,“人走在茫茫人海中,总要寻找一个可以停下脚步把话倾诉出来的人。”
听到这里,她居然笑了:“我很佩服你有意无意和人拉近距离的本事,那么你是有意说了这话还是无意说了这话呢?”
萨塞尔想了想:“有意代表我明知你心里抵触还要这么做,无意代表我的本性就是想爱一个又一个人?”
戴安娜叹了口气,然后说:“既然你自己说出来了,我也就不想再问了。我只是为我当年的祖先感到可怜,毕竟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和她的爱情对她也许是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但对你这个光彩照人的小子却只是许多次中间的一次而已。”
“没有许多次,我是说真的,千真万确。”
“我说的许多次,不止是你在这段历史里的这一生。”戴安娜指出。
“就算你说其它历史里的其它人生,我自己也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戴安娜也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好吧,我知道一些。”萨塞尔承认。
“那么你和这些人生有联系吗?”她用跟他完全一致的发言说,“看在我能听出来的份上,你介意多说几句吗,小子?”
“灰狗是从我的其它生命历程里过来的。”
“我就知道。”
“那现在你介意多说几句了吗,大小姐?”
“我只是想……”戴安娜用自言自语似的语气说。她没有直说同意,不过她已经开始讲了。“当时我们在那个愚昧的弃民社会里自视甚高,等真正活在里面了,我才感觉到自己作为个体有多渺小。
“他们是很落后,是很肮脏,很多人甚至猪狗不如,但等到我们去游说的时候,他们却个个都坚持自己的生活,还都比我们更自视甚高。你能想象脸上沾着屎和人血的卫兵指着我们哈哈大笑,好像是在围观从猪圈里出来的傻子吗?
“他们在城堡边上排泄口对着道路的厕所下面杀了人,把满脸的屎和血随便一抹就走开了,死人就在旁边扔着不管,还有几个路过的小孩往他们脸上砸石头玩。你甚至能听到那种眼睛被敲瘪、鼻子被砸烂的声音……
“当时我觉得我们像个笑话,只能救出一些本来就要被杀害的反对者。在那些本来有知识的人以外,我们既改变不了人们用各种花样自相残杀的惯常生活,也没法给他们启蒙的思想。这些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嘲笑外来的一切,从统治者到奴隶都冷漠又麻木,拒绝一切解救。我最后觉得,除了把他们都杀光以外似乎没有其它办法了。”
“听起来那时候你也麻木冷漠了。”萨塞尔说。
“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