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记忆中的俞雪,俞霏更加年长,更加成熟,身上还有一种沉稳内敛的书卷气。
她穿着优雅得体,长发以一只抓夹挽在脑后,打扮得简单利落。
时光似乎格外眷顾美人,即便她眼角已有细纹,却依旧不掩美貌,一举一动大方动人。
江南岸原本以为自己会不敢看俞霏,可是鼓起勇气与她对视一眼后,目光竟怎样也挪不开了。
俞雪在他的回忆里,总是冷漠的、木然的。
她总是穿着破旧的衣衫,头发凌乱满是灰尘,脸和嘴唇干裂起皮,麻木地坐在树下,目光空洞地望向远方。
大概只有在跟他聊起“外面的世界”时,她眼里才会稍微落进一点光。
俞霏和俞雪有着相似的容貌,打扮和气质却天差地别。
这种差距越大、越明显,就越让江南岸意识到——俞雪原本也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那些人,如果……
如果没有他。
“我以前看过你演的电影,和电视剧,当时我朋友调侃说我自己恐怕都生不出这么像我的孩子,我还没当回事,笑笑就过了,现在想起来……世界上居然真的这种巧合。”
俞霏坐到江南岸床边,静静地望着他。
江南岸一开始还能和她对视,后来实在忍不住偏开了视线,沉默片刻,只道:
“对不起。”
“应该道歉的不是你,孩子。”
俞霏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一趟来得或许有些冒昧了,可我真的很想见见她留在世上最后的遗物,但等真正坐在这里,又发现我和你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我听说了,她把你教得很好。”
“可是我还是没能做好她说的事,不然……”江南岸微微皱皱眉,声音低了许多:
“我对不起她。”
俞霏来之前在言戒那里了解过当年大致的情况,因此她明白江南岸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那种环境下,就算你做到了,她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所以孩子,不用为此自责,在那种情况下,谁都没有办法,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一切,如果不是你留下那张身份证,我恐怕现在都还找不到她的下落,她这辈子,可能就只能不明不白地埋在那座山里了。”
俞霏看着江南岸,像是试图从他与俞雪相似的眉眼中找见故人的影子:
“你和她都没有错,错的另有其人,而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
听见这话,江南岸沉默良久。
最终,他张张口,问:
“能不能告诉我,她……以前是什么样的?”
“她啊。”说起俞雪,俞霏不自觉弯起唇角:
“她的个性比我活泼开朗一些,嘴也甜,长辈们都很喜欢她,上了学之后,班上所有人都是她的好朋友。她还很聪明,从小到大不知道拿过多少次第一,很讨人喜欢,中学时收到的情书能塞一抽屉,但她不喜欢那些男孩子。”
江南岸认认真真听着,闻言忍不住问:
“那她喜欢什么?”
“喜欢树。”
俞霏含笑答:
“她喜欢树,喜欢花草,喜欢夏天阳光洒在植物上温暖的味道,喜欢风穿过枝叶时‘沙沙’的响声。所以高考之后,她不顾父母反对,也不考虑就业前景,毅然决然地报了林学。她很喜欢自己的专业,和我说,她要一直念书,念到博士,去给她最喜欢最敬佩的老教授当学生,然后跟着她搞一辈子研究,一直和森林、和大树待在一起。”
真好。
俞霏描述的俞雪那么明媚,但好可惜,江南岸没见过那样的她。
他还想努力找点话,来跟俞霏多聊一些事,但想了半天也只找见一句:
“她很喜欢在树下坐着。”
“是啊。你以前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吧,‘阿树’?”
“嗯。”
“真好。她还和你说过什么?”
“说……让我走出去看看。”
那个下午,俞霏和江南岸聊了很多,其中大部分都和俞雪有关。
最后,俞霏离开前,短暂犹豫之后,和江南岸说:
“你以后如果有机会去南江,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去我和她以前的家看看。虽然父母不在了,但房子还留着,里面有很多照片,还有关于她的回忆。”
说着,俞霏打开随身的手提包,从夹层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江南岸。
江南岸接过,垂眸看去,瞧见一棵很大的桂花树,还有亲亲热热抱着树干比耶的年轻女生,笑得明媚。
“她大二那年拍的,留给你吧,当个念想。”
“……”
江南岸捏着照片的边角,与那人的笑容隔着时光、隔着生死遥遥对望。
半晌,才低声道出一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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