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阿树经常会想,妈妈到底是对生活失望、对林地生失望,还是对他失望了。
他会想,如果自己那天能再小心点,能成功把那个铁盒交到妈妈手上,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阿树知道卡片和钱对妈妈来说很重要,知道她拿到这些是想要离开、想要回家。
当然,妈妈说自己不想和他有一点关系,所以应该是不会带他一起走的。
这也没关系,就算不能和她在一起,阿树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做到了妈妈期望的事,妈妈会高兴吗?
至少,走前,她看他的眼神会温柔一些吗?她会像之前那样,亲一亲他的额头吗?
可是他没有做到,也什么都没得到。
他只得到了一个隔着玻璃的、失望厌弃的眼神。
可能妈妈是真的很讨厌他吧。
不然也不会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孤零零地把自己挂到了树上。
她走了之后,小二石村还是小二石村,林地生也还是林地生,好像除了村庄后面的荒山多了一座孤坟,其余什么都没有改变。
阿树也还是阿树,他还是每天做饭、喂鸡、喂猪、种菜,要干的活一样也没落下。
偶尔挤出时间,他还是会去那棵老榆树下坐坐。他不会别的,就只能背一背妈妈常念的那首诗,等来年春天,捧一把榆钱去她坟头种下。
女人离开之后,林地生爱打人的毛病没改,而且越来越严重,下手越来越狠。
现在女人走了,家里就只剩了个阿树,他自然不会被放过。
阿树挨的打绝大多数时候都毫无缘由,林地生好像从他身上找见了乐趣,喝了酒就摔瓶子让他捡,心情不好就抽他两下踹他两脚,找不见烟灰缸就把烟头按在他身上。
阿树身上新伤叠旧伤,总没有好的那日,他知道自己没法抗争,所以从来不反抗。
能怎么办呢?一天一天勉强活下去罢了。
或许就像妈妈说的,他生来倒霉。或许像林地生说的,他是个贱种,所以活该受这些罪。
但阿树总会想到妈妈和他说过的话。
她说,大山太大了,可他能看见的世界太小了。
她还说,她希望他有一天能走出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
可他真的可以吗?
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的那年,阿树十二岁。
村口住的李老汉算是全村日子过得最滋润的人,不仅家里房子最大,还爱摆弄一些电子设备。
他还有一台数码相机,不知道为什么,总爱对着阿树拍来拍去。
他还会邀请阿树去自己家里,很无聊地把红豆和绿豆混在一起让他帮忙挑拣。阿树挑的时候,他就会举着相机在旁边给阿树拍照,或者就搬个板凳坐在旁边用一种阿树不大理解的眼神和笑容盯着阿树看。而等阿树挑完豆子,他会给阿树几块钱,算是报酬。
李老汉还经常夸阿树好看,说给他拍照片是因为喜欢他,还拉着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住到自己家来。
阿树很反感他这样,所以总是拒绝,但阿树不介意隔一两天来李老汉屋里给他挑豆子、让他看让他拍照,反正自己不会掉块肉,还有钱拿,没理由不做。
于是阿树自己也捡了个小铁盒,洗干净藏好,几块几块地往里面攒着钱,很快也攒了满满一盒。
真正离开小二石村的那一天,阿树并没有带多少东西。
他只弄了一个小布包,包里装着一套衣服,装着他的积蓄,还有几张他从李老汉那里要来的照片。
李老汉不仅会拍照片,还会洗,洗完了还拿给阿树看。里面有几张是李老汉拍下的阿树身上的伤,看起来很可怕很吓人,也不知道他拍来干什么。
阿树原本对这些没兴趣,但他想起了妈妈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她说,林地生这样对待他是犯法的,这叫做虐待儿童。只可惜这个地方太偏僻,没人管,不然只要阿树留点证据,保准能让林地生进去吃牢饭。
阿树问妈妈什么叫证据,妈妈说,照片、视频,一切能证明他身上伤是林地生造成的东西,都叫做“证据”。
阿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上这些,但既然妈妈说有用,那他就留着。
所以阿树问李老汉要了几张照片,作为交换,他帮李老汉白拣好几天豆子,好几天都没攒到钱。
阿树是趁林地生喝醉了才走的,那晚林地生躺在炕上烂醉如泥,阿树进了他的房间,找见他换了新地方藏着的小铁盒,但没拿里面的东西和钱,而是抱着它去了后山,摸黑找见妈妈的小坟包,把她生前想要、但自己没能为她拿到的东西埋在了她的身边,给她放了自己晚上省下没吃的一颗馒头,而后默默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就像妈妈说的,大山真大啊,出去的路也好长好远啊。
阿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摔了多少个跟头才走上大路,他只知道身上又痛又